老宅

老宅.

儿时徜徉于石库门阁楼里的味蕾记忆，在那一夜救护车拽走了兀然倒下的祖母、无情混杂着刺耳的连绵声响中，化成了炽热的烙印，灼烧在泪水里。

从生命印迹的酒窖开始酝酿发酵的起初，有一张模糊氤氲的容颜，唤着古老的调子，给摇篮里沉睡着的时光小孩筑起了没有巫婆肆虐的世界轮廓。    而那晚的我瘫坐在花白病床的一边，用力蜷缩在充斥于冰冷消毒水味的角落，身上披着的是重症病房的纯白色看护服，在微弱灯光的铺设下竟显得这样刺眼。用盛满泪滴又不断蒸发的指尖一寸寸地确定着从儿时回忆里逃出来的皱褶苍颜，紧紧握着的双手上布满针头刺过的痛觉。

 床头的精密仪器掌控着脆弱的生命，吊瓶中不知名的液体缓缓渗入无助的躯体，时钟上的时间像是不单单流淌而是剥夺着生存的权利。我死命地抿着嘴唇缄默于感同身受。


身边的光景开始倒叙，伸手推开吱吖作响的木门，脚上穿着祖母亲手缝制的棉鞋子，顺沿屋中随风飘来的饭菜香味，踉踉跄跄略有吃力地爬上阁楼。    撒娇般扯着慈颜的老妇人破旧的围裙，祖母心领神会地用竹筷子将热乎乎的食物放进那幼童尽力张大的嘴里，透过天窗照射进屋内的光线柔和得足以捧在掌心，光晕将祖母定格在了时光尽头，弥散在了饭菜的香气之中。

石库门的老房子是童年的归宿，而里面住着的老人是它存在于记忆的书签。
多年之后，世事变迁，老石库门也跟着消逝于钢筋水泥中，代替它的是光鲜的高楼大厦
祖母带着厚重的行李与孩子早已穿不下的棉鞋子离开了它
偶尔与老人在院子里低语攀谈时，还会听到香樟树下对老宅的无意呢喃，夹杂着黯然失色的神情
个子已然超过祖母一个头的我，数着能把树叶撕成几瓣，回想着儿时在阁楼上哒哒踩出的脚步声
祖母的鲜活灵魂已随老宅的轰然倒塌瞬息离去，只剩下蹒跚的躯壳支撑于世间
后来再也没有拽着围裙摆尝到过竹筷子承载着的食物，它已封存，缠绵，静淌于握不到的彼方

晨曦伴随日出缓慢照亮黑暗天穹，可阁楼里透过天窗的阳光已不再和着饭菜香味
长大后依然会适时地与老人撒娇，可围裙摆上早已没了小孩偷吃留下的油腻手印
寒冷冬季时仍会穿上亲手缝制的棉鞋，可遗憾再也没法踩着吱吖作响的木头阁楼
在暖气充斥的病房里用已经长大的手握着青筋突起的另一双手，为何感受到的只有令人绝望的凉意

慢慢收回不知足于老人脸上数着皱纹的指尖，嘀嗒倾诉的仪器显示着暂时平稳的生命体征，呼吸机上的雾气渐浓渐散，有不止一瞬间希冀时光别再把祖母脆弱不堪的躯壳带走得一无不剩，可无助于白色墙上的时钟从上了发条便不永会停滞。泪水再次找不到出口而积聚爆发，覆水难收，打湿了大片宇宙。

不知自顾沉睡着的老人何时会睁眼心疼哭成泪人的女孩，泪水咸涩的味道几乎要覆盖了记忆，诺大的病房里只剩下哭累的人不断啜泣哽咽，我无助地害怕着你同儿时的老宅一同轰然倒塌，最后将我的灵魂也抽去，直至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