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觉记得我爱你

味觉记得我爱你。

我总感到能用味觉和嗅觉去触摸到家乡归土的万物，大概上辈子是只丧家犬吧。

形单影只靠在路边几乎掉光残叶的香樟树下，透过层峦叠嶂的红色山丘，闻到了竹林中凉飕飕的风雪味，山间弥漫着的云气软软的甜味，还有少年身上烟草的执迷不散。

没味觉先生是在那年初春的清晨，抿着咸菜萝卜干顿觉竟尝不出了味儿。
他慌慌张张地打开冰箱哐啷啷倒出所有重口的食物，用大勺子一一舀起尝遍，最后宣布舌头彻底没了鉴别酸甜苦辣的能力。
当天下午他就请了半天假跑去镇上的五官科医院检查，那四眼医生瞟了眼他的舌头，霸气酷炫拽地刷刷开了单子，说自己也无能为力，只好给些消炎药片回去好好休息。没味觉先生面无表情地走出就诊室。

他原本热衷于研究犄角旮旯的各式料理，孑然一身没有想要以此取悦的人，便只好做给自己吃，这下连最后的食客也罢工了。

后来，没味觉先生爱上了一个长发披肩的姑娘，姑娘热衷于品尝他煮的食物，她也成了没味觉先生重新操持起厨房里那些锅碗瓢盆的唯一寄托。每次没味觉先生都把摆盘细心的一碗热食放在姑娘眼前，两人在一张狭小的木桌旁面面相觑，姑娘吃相文雅地将食物和爱意一并顺着齿间慢慢咀嚼，和着唾液咽往喉咙，最后分道扬镳到了胃和心里。“味道怎么样？”没味觉先生迫切地问。“咸淡正好，番茄的酸味和辣椒的辣味融合的不温不火，真好吃。”他们脸上闪烁着跨过光年的韶光，那是幸福融化的样子。

没味觉先生突然发觉，看心爱的人吃东西也是件挺美的事儿。
他开始不断地研究新的菜式，但他没法亲自品尝咸淡，所以每一次成品上桌都像是一场赌注，看着姑娘咽下一口食物，自己也跟着做出吞咽的动作，细微地观察姑娘表情里的一丝一毫，心里讪讪紧张，等待味道的评判结果。
不知是姑娘真心觉得，还是念及其中情爱的味道，回回都颇给他面子地夸赞许久，一如既往把食物尽数吃完。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重复累加，姑娘的脸部轮廓也渐渐圆润起来。晚上一起刷完了碗筷，她以小猫蜷曲的姿态头靠在他的腿上，呢喃着要做一辈子的食物给她吃。房间里微弱的灯光显得沙发上慵懒的人儿灼灼迷人。

后来，他们和普通男女一样，有了争执、吵嘴、冷战。最后，食物终究抵不过情，那年的冬天，分崩离析，兵分两路。没味觉先生默默地收起了他的锅碗瓢盆。

几年之后，在一次聚会上，没味觉先生告诉我，就在他们分手的第二年，他偶然恢复了味觉，想给自己做顿好的，才发现盐罐头和糖罐头被分别贴上了标签，下面还垫着一张写有姑娘字迹的纸条。

“其实你不止一次把盐和糖弄混，我也感叹于自己忘乎所以的演技，每次被盐齁的不行却还是看着你的眼睛咽了下去，可能我那时是真觉得好吃吧。 下次遇到爱的姑娘，记得别让她的味蕾受了委屈，你该让她是甜着的，话已言尽，我走了。”字条读完，没味觉先生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我踩着穿了三年的旧靴子，只身一人数着步伐穿过黑暗的街道。
深夜夜幕中的微弱星光踏着云层雾气，去见它的昔日恋人了吧。不然为何有如此多彻夜未眠的人儿在为它祷告。
路边沉默的杂货店依旧透着微弱的烛光摇摇曳曳。
喊着再来包烟的小伙来不及看清店里老伙计的困倦面容就醉眼迷茫地转身离去。

这些都是我看见的，却都与我无关。

我只是凭着味觉，想着或许我还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