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书难寄

    此书难寄

一

因为像是刻在骨子里的铭文。时隔六年。或者很多年。
如影随形。

那日上午。他整理好之前准备的行李就出发了。当时我还在睡梦里。
因为前一天晚上有过争执，而彼此都是今日事今日毕的性格，所以聊到很晚。

最后心情愉悦地道了声晚安。

他知道我爱折腾。折腾他就事论事非得说个因为所以才罢休。

每每听我说完后，他才再慢慢给我讲道理，把我说通说透彻。

不过，像是天经地义，我总能轻易把他讲的道理“掰弯”。

他知道我睡眠极浅。会被手机震动吵醒。记得我曾给他讲过寝室里大家入睡后丰富多彩的“夜生活”。

上午十点过，他估摸着我差不多醒了，就给我打电话。

艾李，我到都江堰了。你起床吧，等你磨蹭会儿就中午了。

我再睡会儿。就一会儿。

你这么懒，如果我跟我旁边的美女走了你是不是不会来找我。

当然不会，因为你旁边是大叔。

你怎么知道。

就你？小样。在远程监控范围内哈，革命靠自觉。

还好这次是我一个人出门。哈哈。 等会儿，我要取个景，先挂了。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前一天争吵的缘由却清楚记得第二天他说过的每句话。

他高我一届。是在大学认识的，因为都爱好摄影。

莫名其妙认识，然后相知，在一起不过一年多快两年，没有特别的桥段，平平淡淡，机缘巧合。

最近他辞了工作，说这工作前景不好、待遇也低。目前正郁闷待业中。

他朋友去川西地区去采景。他说想和朋友一起去，顺便散散心。我想也对，兴许有帮助，反正也闲着。

我那时候正准备着毕业论文。至于找工作，不过走马观花。

我不着急。

到时候他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最好不过。

下午三点要去找论文导师。在这之前还得找几篇外文文献。

吃完午饭和闺蜜一起去图书馆，我给他打了通电话，问他吃饭没有，路上要注意安全，我呢就在学校乖乖忙论文。

他说他没在都江堰呆多久，午饭吃得早，发现有家店不错，以后有机会带我去。现在在往里面走的车上，叫我不要担心。

电话挂后，闺蜜在旁边说，你俩打电话从来就跟记流水账一样，在哪里、和谁、干什么就没了。又不是汇报工作。

我就只顾嘿嘿地笑。

我们打电话不会超过三分钟。除了说事情或者闹矛盾了要讲清楚外。

我不怎么黏人，所以一般是他打电话过来。

三分钟可以说好多话呢。

虽然在一起一年多快两年，光异地就有一年。

不过，我们像是有默契。

不煲电话粥，只是简单说说你的生活我的生活。

就感觉彼此的声音通过电话媒介就会变得不真诚一样。

因为见不到对方表情的细微变化，感同你受会变得困难。容易误解。我们更愿意周末见个面，聊天吃饭。

喂。

我一直这样不叫他名字来着。

他曾经因为这事情不高兴过。我开玩笑说，那我不叫你“喂”，叫你“小甜心”你愿不愿意嘛。走到哪儿叫到哪儿。

他撇撇嘴。他知道他犟不过我。

出游前的最后一次见面，他还穿着秋裤。都五月了，还穿什么秋裤。就这事儿我都逗了他好几天。

他却非得让我在毛衣里面加件厚秋衣。说毛衣透风，要春捂秋冻。还不准我贪吃冰淇淋。

那日去图书馆路上打电话我忘了说。我没忍住，正在吃。

二

我记不起挂电话之后到两点过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因为不重要。

校园里莫过于行色匆匆赶着去上课的人。而我不过是趴在自习室撑着倦意的眼皮翻看不认识的外文文献。

记忆是空白，缺了这一块。

只知道。悄悄地。狂风席卷而来。

图书馆楼层不高。来回倾斜得却很厉害。悬着的日光灯管乱荡，把什么都照得叠影重重。

听得见书架摇晃书背砸地的闷响。

空空的水杯落地。一下。两下。

墙体开始扬起灰尘，小块的白色墙面剥落掉下。

陌生。这样的感觉很陌生。

闺蜜拉着我就朝楼梯跑。背部被别人的肘关节撞得生疼。

这是怎么了。

我们跟着人群涌向操场。看见地面像海浪一样。一波一波由远至近。

闺蜜开始哭。

我说，都不知道怎么了，你哭什么。她说地震了啊。

怎么可能。然后摸兜里的电话。

她说这就是地震，然后继续哭。

兜里是空的。

我要去拿电话。闺蜜拖着我，不肯。我开始不停问旁人借电话。

打不通。

为什么打不通。

闺蜜看我着急哭的声音更大。我说，你别啊，大家都看着呢。

她说，我害怕啊。我抱着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

突然就忍不住了。我想我只是喝水太多眼睛装不下。

我张嘴发不出声音，只是抽气抽得厉害。胸腔扯得疼。

闺蜜吓到了，她问我是不是哮喘。我摇头。她一个劲儿地说，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就这样，我们不知在操场上呆了多久。

后来我抽得没那么厉害了。嘴角都干裂流血了。胸口一直阴疼。

突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说固话能打通。大家一窝蜂地去排队打电话。

我拨了几遍号码。

没通。

然后打给家里。忍着难过，报了平安。

再后来闺蜜把我的电话给我，说班上有男生去图书馆拿电话，去我们座位拿到的。

那晚不知道怎么过的。右手一直捏着电话。直到没电。左手掌心是指甲深深的月牙形状。

我多么恨中国移动。给我的永远是忙音。

老师不准学生回寝室，我就在同学搭的简易帐篷里，呆坐。

没眼泪怎么算是哭。

累了，迷迷糊糊睡着几分钟后又突然惊醒。如此反复。

心跳一直很快。心里发慌。

像是在冬天，手脚冰凉。

第二天父母来学校把我接回家了。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我没有给我家里人说过。因为父母不支持我读书的时候恋爱。

我原想一毕业就给家里人说他的事。

我猜我父母是知道的，只是没问我而已。

接下来几天天气无常，一会儿暴雨，一会儿太阳。

我得了重感冒，去医院打了三天吊针。医生叫我好好休息。还给我开了瓶眼药水。

烧退了我吵着要去学校。借口说论文没弄完。

我问了他朋友。只要是我认识的。我努力想办法联系上他。

只得到消息说他父母已经进去找他了，暂时联系不上。至于结果就不清楚了。

不知相隔了几日，半夜。闺蜜拉我出来，一只手握紧我，另一只手把我的头放在她肩上，按着我的后脑勺。

我感觉到她在哭。我没说话，盯着她。她眼神带着怜悯。欲言又止。从兜里掏出手机，给我看短信。

      叶凯回家了。后天下葬。你好好给她说，节哀顺变。

那夜太漫长。比二十多个年头的黑夜累加起来还要漫长。

三

记忆断续不深刻。唯独记得我的情绪只剩一种。就是难过。

如暴雨前云层翻涌，铺天盖地而来的昏暗。

其实我不叫艾李。我全名叫艾叶李。我妈姓叶。

他说，你名字里有我的姓，这是不是缘分。

我们约定越是珍贵的字眼越要珍贵地说。

会说，怎么又乱买东西乱花钱。

会说，多吃点我不嫌你胖。

会说，除了我谁还受得了你。

会说，你跑不掉的。

会说，想你。

会说，喜欢你。

会说，没事儿，我在。

    我们却很少说爱。

喂，你不知道的。

我无数次在挂了电话之后默默说着爱你。

我不说晚安，只说好梦。因为我想你能每晚梦见我，再冷的夜都会变得美好。

叶凯毕业的时候对我说， 我不能保证我现在能给你什么。但是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你要信我。要等我。

以后我不叫你叶李了。我叫你艾李。

喂，我知道的。

艾李。艾李。

爱你。爱你。

我知道我自己不爱打电话，而他忙，电话也打得少。

我知道他工作不顺，很是郁闷。

我知道他一直想把我带到他家见他父母。

我知道他的梦想是开摄影店。

我却一直。

不知道他怕我没有新鲜感，电话通了却没话说的尴尬。

不知道他的前女友不久前进他公司，仍对他有意，这是他辞职的原因之一。

不知道他为了尊重我的意见，等我毕业。背地里拒绝过多次家里安排的相亲。哪怕只是和别的女孩见个面。

不知道他当初只把摄影当爱好，在我说我想开独特风格的婚纱摄影店后，他把他的梦想改成和我一样。而我一直以为是巧合。

后来。

才知道，他给他留校读研的朋友说，记得有什么事情罩着她点儿。

他放弃了游戏，背地里自学了Photoshop，为了能在以后派上用场。

他送给我的银项链是用他半年奖金给买的铂金项链。

他其实抽烟，但是从不在我面前抽。因为我说我不喜欢闻烟味。半年后他就悄悄戒掉了。

他给我闺蜜说过，只我独一，再无其他。

晚了。

已经晚了。

四

至此之后。

我和他的朋友几乎没有往来。算是刻意为之。

我是。他们亦如是。

大家都想这么淡淡地离开。默契地不再触碰伤心过往。

闺蜜一直担心我，毕业后也是。

她怕我窝在回忆的牢笼里，错过青春最繁华的季节。

其实。我已经错过了。

去年四月二十日之前。

我的生活像是掌纹上硬生生断开的那一截。

像是日记本里，中间总有几张空白页。

他走了。留下空白。

再也不补回来。

还是地震，我在成都。八楼。

我知道那是地震。摇的太厉害，我以为这次我会死了。

有种该来的总会来了的感觉。

因为是第二次，因为知道，因为强烈的求生欲望。所以更怕。

第一时间。想起他来。

右眼睑开始狂跳。

心率也快得厉害，发紧发慌，难受。

捏着电话的手开始发抖。

那天下午我发了个状态。说我比五年前那次更怕。

闺蜜回复了几个字。剪短而有力。

    请向前看。

除了记忆深刻的情节，其他的，我想我会忘记。

我庆幸这几年留下的空白，能只凭我臆想。

构出一幅幅美妙图景，在我心上。

我们不只走过两年。我们一起走过了很多年。

年年花开，岁岁美好。

你留的空白，怎教人遗忘。

夙夜未寐 灯不暖

一夜秋雨 一夜凉

冬日已近

君冷否

待到春来

为我解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