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阿游

少年阿游 第一章：阿金

游，一个姓氏，也是人或动物在水里行动，河流的一段，从容地走，不固定与交往的意思。

阿游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

当他看到了这样一个字眼，便认定了那是自己的名——的确，他曾经也有自己的名字，

可是他已远行了太久，久到他的旧名已不会被提及，久到连他自己也已经忘记。

或许这样一个名字更符合他吧。

在浮世里顺流而下，逆流而上，

从容地 率性地行走着，从未停留。

阿游说与我一见如故。

我觉得他像旅行回来的小王子。

一。

当得知他名字的缘由时，我便猜想，阿游一定也有自己的故事。

他却挪了视线，侧头看向枝桠中透出的斑驳光影，闭口不谈这个他不擅长的内容。

多么熟悉的小动作，或许和我认识的谁是相像的。

这个忘了自己名字的少年，却神色如故？

奈何他忘的岂止一个称呼，就连与之相连的往事都被纷扰世故蒙尘，再被倥偬流年抹去。

还好少年肆意轻狂，也不甚介怀。

说，只是阿游就好。

二。

阿游很在意一个故事的顺序，

但他讲着故事，却不自控描述各种忽闪的画面，

或许和他常想不起往事有关吧。

等我在心里整理好他的故事时，只留住了一点点。

他说，其实他还记得最开始的旅行。

他说，那时他还不是一个人。

我调侃他，竟然还有人陪你这样漂泊？

少年悻悻，

那时他确实是一个人，不过

他还有一条金鱼。

三。

作为一个应该富有想象力的少年，

我仍惊诧于他给这条陪伴了他最初一段路的小金鱼，

竟取了个那么草率的名字。

阿金。

金鱼尾儿游弋的弧度，在水面划开涟漪。

一闪一闪的，是阳光于水花和鱼鳞的折射。

谁料这样一只小小的身影，竟有着世界上最大的野心。

阿金向往着大海。向往着那个危机四伏也深奥神秘的大海。

刚起程的少年心软了。

他带上了这只本在水缸里圈养的金鱼同行。

他觉得自己和小金鱼是同一类人（鱼）吧。

同样向往着一个不该到达的远方。

四。

小金鱼儿不爱说话，在颠簸的旅途中

只偶尔吐泡泡来表达。它有一个太远的梦，

远到它的视线已经收不回身边，不再看眼前的物事。

阿游懂。

小金鱼儿喜欢在水里翻腾，开心的时候

绕个八字的圈。它的尾精致而有力，

它一直以此为傲。

阿游懂。

小金鱼儿记性也不好，一摆尾间

忘记了阿游的旧名儿，从此只好吐两个泡泡来表达称呼。

专属阿游的两个泡泡。

阿游也懂。

有小金鱼陪伴的那段流浪，阿游是心安的。

可有一天，小金鱼儿似乎从梦中恍然清醒，反常了起来。

在离海洋还有三天路程的那个晚上，

它吐了两个泡泡。

咕噜咕噜。

嗯？怎么了？

咕噜咕噜，你怎么不对我吐泡泡？

我不会吐。

噢，也是。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我说的是，为什么我没有名字？

因为…也没什么原因。

给我取个名字吧。咕噜。

怎么这么突然？

没有名字，以后我就只是一只你放走的金鱼，咕噜。你不会记得我的。

我不会忘记你的。

咕噜咕噜。我想要一个名字。咕噜，不然我只是一只金鱼。

你确实是一只金鱼。

他们陷入了各自的沉默。

一个持续了一天的沉默。

五。

妥协的是小金鱼儿。

它似乎才想起要去延续这样一段对话。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你看，我记不起你的名字，可这是没有办法的。

嗯？你想说什么？

可是你可以记得我的名字。给我一个名字。咕噜，这样我们就不是曾走在一起的两个陌生人了。

我说了我不会忘记你的，没有名字也不会。

不，这样记得我和我记得你不一样。咕噜咕噜。给我取个名吧。这样你想起我时，咕噜咕噜，我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没有名字的金鱼，对于你，陪伴过几天没什么特别。

我不懂。

我只是想要名字。咕噜。

你可以给自己取一个。

不，你取。咕噜咕噜，我给自己取的名字，证明不了这趟形成你的陪伴。你取。

执着起来的小金鱼儿和少年是那么相像。

可它不懂阿游。

于阿游来说，

认真取的名字，敌不过离别的侵蚀。

他太明白一个人能远行，最需要的无依无挂。

何况，

属于海的金鱼 终究不属于他。

年轻倔强的阿游啊，大概，还不懂离别，不懂想念，

不懂一个人远行的孤独，不懂一段陪伴的珍贵。

也许他都懂，只是不懂得挽留。

六。

羁绊是一个弹簧，

后放手的人，总是会痛的。

海风冷冷地划过阿游的领口和发梢。

半身泡在水里的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小金鱼儿已经在打着小浪花的水面翻了个漂亮的身。

太好了，你终于到了想要到达的地方。

咕噜咕噜。是啊，还要谢谢你。

就此别过吧。我们…

你还没有给我取名呢。咕噜咕噜。

我们以后大概不会再见到了…让下一个见到你的人，会陪你的很久的人再取吧。

不。咕噜。正因为我们大概会很久不见——可是我们还会相见的，咕噜。等到那天，你会看到海面冒上两个泡泡，咕噜，然后我会听到你的声音喊着你为我取的名字。咕噜咕噜…

啊，你真是越来越聒噪了。别说了，趁退潮前快走吧。

其实我挺舍不得你的，咕噜…时间确实不多了，你真的不给我取个名字吗…

这里的海很美，我知道你也等不及要走了。去吧。保重。我不会忘记你的。

咕噜咕噜，保重。

道别并没有维持很久。

他们都只敢轻巧地再见，生怕破坏了这种默契，即使并不轻松。

小金鱼没有哭，少年也看不到它的表情。

绕着阿游的腿转了转，海水的浪花儿却折射不出闪光，只能看见一缕凉凉的金色。

到达了这个曾经神往的地方，它自然是迫不及待离开吧。

那么毫不掩饰的期待，还真是残酷。不过或许这和他也最是相像。

最终还是走了。

它是属于海的。

再见，阿金。

远处的海面，冒上两个泡泡。

七。

后来的行程，少年没有再结伴。

阿游遇到很多人，

遇到了像他一样渴望远方的人，

也遇到了很多同样向往大海的小金鱼儿。

遇见过阿游的人都明白

这个少年，

在浮世里顺流而下，逆流而上，

从容地 率性地行走着，从未停留。

可没有人知道在再也想不起往事 找不到故人的日子里，好久一段时间，

阿游没再提起自己或是别人的名字。

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后，虽然偶尔也能随性地 去结识给他带来熟悉感的人，去听他们的故事。

然而最终他发呆时想想的，还是最初那寥寥几个，那几个他也交换了自己故事的人儿。

可是再没有人叫他的名字，也再没能看到咕噜咕噜冒着的泡泡。

啊，狡猾的阿金。

还是留下了它的名字，和一个伤了心的他。

八。

阿游遇到我时，还是个爽朗的少年。

他已经学会从容，学会了率性，

学会了如何道别，学会了放下满腹忧愁，也学会了普通地表达思念。

他还是偶尔倔强，不过这没什么——我猜能远游的少年都是如此。

那个最初的故事已经久远了。可因为时时能想起，反而记得最清晰。

或许还是要感谢那个和阿游同样固执的小金鱼吧。

离别前 我和阿游一起沉思了许久他当初远行的目的。

现在，大概只是为了到达一个远方，一个能告诉他远行目的的远方吧。

我反问他，初衷不应该回去最初的地方找吗？

他却闷了声说，最初才是最远的地方。

阿游离开了，继续着他的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