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期,冬又来临】
【三年之期,冬又来临】
即使已过将近二十年之久,还是忍不住要将这些满腹愁情说出口。
这些都是我述说的故事,悲伤的故事。
那年冬天雾蒙蒙的,像是只有用力向外呼气时才能看清这个不为人知的世界。她芳年二十,却正以一种狼狈的姿势躺在这一片白茫中,积雪压弯了树枝,望不到尽头的针叶林仿佛倒刺般直入天空,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刺入她的心脏。阴冷如冰窟,痛苦如利剑。
“活着的时候就从未想过那么多,是不是离开了便不会再被打扰。”
她选择在雪花飘落时让自己一同消失在大地,这之前,她化了妆,涂了红唇,深红色外套将她纤细的身材包裹的毫无破绽。这是美丽的她,也是残忍的她。
她是我的姑姑,唯一的亲姑姑。
时经多年,那些在低温中幸存下来的压抑与窒息仍在心肺间游荡,呼吸间嗅及的凛冽尚存,而这些却与季节无关。可怜的女子,总会在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里被“情”字羁绊住生活的脚步,一旦陷入,唯有彼此间的折磨才会让这一生有活下去的意义,又或者,是一种支撑。
奶奶说,你姑姑她啊,爱上了不该爱的人,那人有家室,有孩子,可即使这样,直到今天,我也从未觉得她给我丢了脸,只是每次想起她,还是会心痛。她是我的女儿,没有一个母亲愿意失去自己的孩子,不管他曾做过什么。
年后回到老家,打开家中箱底翻出来的盒子,里面放满了照片。有我出生百天的的纪念照,有存放了多年的奶奶年轻时的昏黄旧照,还有一大堆叫不上名字起了褶子的照片。只是一眼,便认出了姑姑的独照,让人无法移开眼睛的,是她看向镜头时的腼腆笑容,没有故作姿态,更没有深受生活折磨的挣扎和痛苦,有的只是花季里与生俱来的美好与明媚。注视许久,一瞬间竟以为她的微笑并不是给了镜头,而是给了二十年后站在相片外的我。
奈何生活从未让任何人窃取回头的机会,揭露秘密的同时又带来了多少失去,至此,我便清楚了生活的真正含义便是对不幸的乐此不疲。
二十岁已经变成了一道坎,我那还曾看清这世界的哥哥在这道坎前一跌不起。
都说拥有时不知道珍惜,失去后才知晓早已追悔莫及。堂哥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老实善良是他最大的优点,小的时候不懂事,总爱说他笨头笨脑,他还是会将我想要的一切送给我。长大后的十几年,他早已变得淡然若世,我也再没有向他要过什么。
相处的时光太长,以至于无法记清所有的回忆。直到他再无法依靠双腿去行走这个世界,轮椅困住了他的梦,也毁了他的一生。
当他的头发从稀疏到脱落至全部,千万般不愿意,我还是违心的送给了他一顶帽子,即使已经无法说清一句完整的话,我还在奢求或许终有一日,他的头发会重新生长,这顶帽子便可以被高高挂起。那时,堂哥已是脑癌晚期,不想再说该是怎样的痛苦才能让我们都感同深受。第一次,自他坐上轮椅后静静的看他,眼神里只有黯然无光,我很清楚,他的世界中从此只留有自己孤身一人,二十岁的年纪里,像姑姑一样不再为明天的日光有所期盼。
十一月的雪落下,带走他的最后一声轻叹,世间需轮回多少伤心事,才能阻止苦涩继续蔓延。
一来埋心掩冢,昔日朝暮成浮印。
二来碾雪压积,来时生死作春絮。
三年之期,冬又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