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喜欢过一两个流氓。”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脑海里立马蹦出来M姑娘，以及L同学。
从小学到高中，M姑娘都是典型的学霸。
据她的初中同学说，当年他们年级的第一把交椅是大家轮着坐的，但M是雷打不动的“万年老二”。当然，有那么几次她也不小心拿了第一。
她不仅成绩好，还身兼数职，班长、劳动委员、物理课代表。
她们班每年都是优秀班集体，颁奖时她一个小女生站在一堆高个儿男生中间挺滑稽的。
她初中时短发，微胖。校门口的光荣榜上挂着她的大头照。

我高中才认识M。
报到的第一天她没来。班里有不少她的初中校友，跟班主任说起她时语气里全是崇拜。老班也很和气，完全没有怪她的意思。
第一次见到她已是军训。
她站在我旁边。我觉得这个女生很面生，就问了名字。
她没说她叫M，而是说她是M。
一个“是”字就让我觉得这个女生真是自信得可以。
她那时可能只比光荣榜的照片里略瘦一些，戴眼镜，其貌不扬，话也不多。
军训一周，我们也没能熟起来。唯一的共同话题是书法，但她似乎并不愿多谈。大部分休息时间她好像都在发呆，偶尔会吐槽天气和教官，言辞犀利。
后来我见过她和初中同学在一起的样子，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妙语连珠。

第一次月考后，比起初中时的神话，M姑娘的成绩好像并不理想，在班里也不过四、五名的样子。但毕竟我的高中是全地区最好的学校，全年级高手如云，她的成绩在我们看来也是望尘莫及了。
既然曾经有过诸多光辉事迹，那么对她来说，期中考试的年级前三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时的她在班里没担任任何职务，也不怎么热衷集体活动，关系很好的朋友都在外班。所以用“低调”、“好学”来形容她真的很恰当。
班主任和各科老师对她喜爱有加，同学们对她印象也很好。期末评优被选为“三好学生”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如果不是L同学的出现，M姑娘大概会一直这样保持着“好成绩、好人气、好性格”，安稳而无趣地度过高中三年。
M姑娘和L同学的熟识颇有传奇性。
他们俩其实是初中校友，彼此可能也听说过对方，但从未有过交集。
本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因为M寒假生病，以及其他一系列复杂的因素，成了同桌。
有时候有些东西真的只能用“缘分”来描述。

那时的L我完全不了解。只是过了这么多年，如果现在让我评价他的话，简单概括就是两个字：渣男。
但是M姑娘当年是不知道的，后来也不愿意相信。

M姑娘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勤奋刻苦。
她上课也打瞌睡、讲话、开小差、看课外书。但这些都是她的秘密啊，她小心、低调地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不主动走出去，也不欢迎陌生人闯入。
但是L同学，不经过她同意就闯了进去，而后还把一切公之于众。

L同学长着一张帅气的脸，气质出众，篮球打得好，会吹萨克斯风。有无数女生给他递情书、送巧克力，一度还是校草的热门人选。
但这样受欢迎的L同学，M姑娘居然完全不知道。
她只觉得这个男生是个自来熟，好说话，不算讨厌。
M姑娘的这些想法，在L看来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个学校怎么会有没听说过他L的女生呢！
可是M姑娘偏偏不买他的账。
L的长相并不符合她的审美观啊。

最开始的一个月，L是有些“低声下气”的。
他要抄M姑娘的作业，他上课睡觉要她帮忙注意老师，他甚至还喜欢坐在里边的座位。
这一切让M都觉得不太舒服，要知道她并不是真的好脾气。
但L是个感情经历丰富的人，就算M对他无感，他也能凭”甜言蜜语“哄着姑娘开心。
M的视线被前桌高大的背影挡住时，L会及时地提醒前桌；M的笔和作业本用完时，L会大方地给她自己的文具；M趴在桌上睡觉时，L耐心地在旁边等着她醒来。
慢慢地，M开始觉得他很有趣，开始接受他的奇怪习惯，开始默契而和谐的同桌生活。
他们会在政治课上聊天，在语文课上看杂志，在自习课上打打闹闹。

就在他们刚有”我有一个好同桌“的念头时，班主任决定调座位。
那天的过程大致是这样的。
老班让L和M的舍友H坐同桌，但L和H是死对头。
当时的M不知是为了解救舍友H还是舍不得L，当着全班人的面儿对老班说：
“如果您让我跟男生坐同桌的话，我还是继续跟L坐吧。”

很久之后，我问过M，对那天调座位的事后不后悔。
她说不知道，她一向都是想什么就做什么。当时真的只是很想和他继续坐同桌。

他们继续同桌。
可是有些东西却变了。
L开始展现自己的毒舌本质，当然M也绝对不会示弱。
尽管类型不同，但他们俩都是班里的风云人物。
一不小心，同桌之间的唇枪舌战就在全班引起轰动。
L给M起难听的绰号，L还到处散播M的流言。
M有些女汉子的性格，恼羞成怒就对L大打出手。

这些是我陈述的事实，但可能真相并不是这样的。
至少当时在很多人看来，他们俩不过是公然地打情骂俏，只不过言辞激烈了些、方式偏激了些。
据M说，她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喜欢L的。
所以他们的行为对M来说就是打情骂俏，但L当时的心理却一直是个迷。
也许对M姑娘来说，爱情就是努力学习的动力。
不久后的期中考试，M一举夺下年级第一的宝座。L的成绩似乎也是前所未有的好。
有一回，我走在放学的路上，看到L和几个经常一起打篮球的外班同学在前面。
L很自豪地对他们说：”这次的年级第一知道么？是我同桌M。“
隔天我学着L的语气把这话说给M听，傲娇如M，居然不好意思起来。
我趁机调侃她：”我觉得他说‘我同桌’的时候，特像在说‘我老婆’，就像你是他家的一样。”

本来日子如果一直这么过下去，我也许就不会写这个故事了。
但是L恋爱了。
对方也是我们班的女生，我们还曾住过一间宿舍。
这姑娘相貌好，身材好，性格也好。这些方面，M肯定是比不了的。
他们俩虽然都不是很高调的人，但是俊男靓女每天一起走在校园里本身就很难不引起别人的遐想。
很快，他们的恋情就传遍校园的各个角落。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有了女朋友的L就算不对M退避三舍，也该“行为检点”才对。
可是呢，L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他依旧肆无忌惮地跟M斗嘴打闹，依旧让M帮他写作业，依旧套用原来的相处模式。
即使当着L女朋友的面，他也很少收敛。
但是他女朋友从来没在意过。
对于这一点，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这段时间的M，心里一定不好过。
有时候她的话会异乎寻常地多，会莫名其妙地兴奋，或者莫名其妙地伤感。
总之，情绪化非常严重。

就在大家已经习惯了出双入对的L和他女友，也习惯了阴晴不定的M时，L和女友分手了。
具体原因不详。
于是，M又变回了原来的M。
她终于又能光明正大地跟L做相亲相爱的同桌。

可是没过多久，老班找M和L谈话。
大意是说，永远更年期的物理老师觉得他们俩话多，不能再继续坐同桌了。
为此，在以后的一年半里，M非常不待见物理老师，甚至经常诅咒她。
这根本就是硬生生地棒打鸳鸯。
本来M是想借着自己学霸的身份跟老班求求情的，但是看到L同学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哼，你无所谓，老娘还不想跟你坐了呢！”
就这样，M和L被调开了。
对这时的M来说，”相濡以沫，相忘于江湖“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在大部分人，尤其是女生面前，L同学是温和无害、彬彬有礼的英俊少年。
甚至当初年轻的语文老师还在班里说过，咱们班的L很有贾宝玉的气质。
可想而知，这样的男生，走到哪里都会有无数的女生献殷勤。
所以离开了M姑娘的L同学，依然有人帮他写作业，有人帮他考试作弊，也有人跟他打情骂俏。
但有一点，是全班女生除了M之外谁也帮不了他的。
就是帮他翘晚自习。

我们上高中的时候，任何假条都是需要班主任盖章的，上课请假需要，晚自习请假需要，乃至课间操请假都需要。
而班主任的印章，在M姑娘手里。
其实我有时会猜测，M姑娘在高中时的好人缘是不是也跟这印章有关。
因为她很好说话，只要你开口，她一般都会帮忙盖章。

L虽然不住校，但也上晚自习。他时不时地想翘掉晚自习时，就不得不找M帮忙。
M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姑娘。本来每次都想板着脸不理L的，可是只要他说几句好听的，软磨硬泡之下，M也就答应了。
有那么半年多的时间，如果哪天L主动去跟M聊几句，甚至献殷勤地给她个棒棒糖、帮她买瓶水，那晚自习前肯定会打电话说自己不来了。
但是第二天，L又恢复本性，尖酸刻薄地讽刺M。

M是个坚强的姑娘，但是再坚强的姑娘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终于有一天，她情绪奔溃了。
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哭了一个多小时。
那是M第一次为了L哭，我猜以后还有过很多次。
那时候我就坐在她后面，我知道我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指责L，但是我真的替M难过。
我发了一条信息给L，只是说因为他M很难受。
这之后L对M的态度明显好转了。
但显然他并不是良心发现，因为没过几天，他就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

或许M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又或许L曾经对她的好蛊惑了她。
她一次一次地想放弃，可是又一次一次地舍不得。

时间很快到了高三。
阴差阳错也好，有意为之也好，L同学成了M姑娘的后桌。
高三总是很压抑又很励志的，就连L这样吊儿郎当的人都认真起来。
学习归学习，课余时间L还是不放过M。
有很长一段时间，L都很热衷于去摘M的发带。
然后看M踮着脚尖，一手抓着快散开的头发，一手去抢他手里的发带。
两个人的动静经常搞得很大，引得全班同学为之侧目。
此事也一度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我们经常很八婆地猜测，L到底有没有喜欢M。
总的来说，这段日子还是比较和平的。

我从来不知道，以M和L的性格，居然还会冷战。
事情要从高三下学期刚开学时说起。
那一周他们坐在靠窗户的那一排，L坐在窗户边上。
某一天是M生理期，她就让L把窗户关上。
L不愿意，她就自己伸手去关。
一个关一个开，来来回回好几次，M姑娘的胳膊不小心撞在了大理石的窗台上。
也许是真的撞疼了胳膊，也许是生理期肚子疼，也许只是因为L的态度很伤心。
M又一次哭了。
她以为L至少应该道个歉或者哄哄她。
可是L没有，L什么也没做。

第二天早读课前，L向M借物理卷子。
M没理他。
L又说了一遍，M仍然不理他。
于是，之后的将近两个月，他们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M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试着努力回忆那段时间的事情，想来想去，好像班里的确是平静了很多。

最后还是L先开口的。
他们俩也闹过几次矛盾，每次都是L先开口。
当然L不是觉得愧疚才会跟M讲话，他只是需要她帮忙找一首古诗而已。
L从来都是需要帮助的时候才会想到M。
高中时如此，大学亦如此。

接下来就是高考。
M和L分别考到南京和北京。
相隔千里。

M说，L本来报的是南京的学校，最后一天却变卦了。

高考后的那个暑假，M多少次想跟L表白，可到最后都放弃了。
她很了解L，什么都不说也许还能做朋友，说了大概就是老死不相往来。

大学校园里的L依旧耀眼，受欢迎的程度不亚于中学时代。
他又谈过不少女朋友。
但是M一直单身。
也不是没有人追，也不是没有合适的，只是没有那种感觉。
M是个有些偏执的人。就像如果打不通我的电话，她会一直打到我接为止，她喜欢的人就一直喜欢着，连时间都无法阻止。

每年的高中同学聚会，M都会积极参加，因为L都会去。
M一直也算不上是矜持的姑娘，每次借着酒劲，都跟L打情骂俏、眉来眼去。
但是M明白，这种酒后行为没什么意义。
一觉之后，俩人的关系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今年的聚会，M和L依旧调情，甚至尺度更大，口味更重。
第二天，M又被打回原形。
也许是再不想受这种漫长的煎熬。
M在微信上跟L说了类似于告白的话。
M说，如果有个姑娘对你死缠烂打嘘寒问暖端茶送水洗衣叠被，附送滚床单，你会接受么。
看脸，L说。
在M面前，他一向如此直白。
L可能觉得这还不够，接续说：
“还要看身材，以及有没有钱。”
然后他又问M：
”你这么问我，难道是已经有目标了？快把那个男人的照片发过来，我帮你追他。“
M这时候已经是欲哭无泪了，最后心一横就发过去这么一句话：
”要是有目标就好了，你这样的我都认了。“
”那你就多赚点钱，我等你啊。“这是L的回答。
其实这样的话以前L就说过。
他说，你以后多多赚钱，我就以身相许。

这是玩笑还是承诺？或者只是承诺般的玩笑

那天晚上，我被M拉去她家喝酒。
她父母刚好不在家。
她拿出一堆啤酒、白酒、洋酒，一个劲儿地往嘴里灌。
她说，整整六年，她都没能感动他。
她说，他就是个渣男，可是我没办法不喜欢他。
她说，我的心受伤了可是总不长记性，那就让身体长记性好了。

她吐得天昏地暗。
然后窝在沙发里哭，哭得撕心裂肺。
也许是六年的喜欢，悲伤积攒得太多，浓烈到我陪着她一起哭。

第二天，她删掉了跟L有关的一切，联系方式、日志、状态。
她之前在L的城市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就剩下签约了。
她打电话，拒掉了那份工作，

前几天再跟M联系，她说她准备出国。
现在准备虽然有点晚了，但应该是能延期一年的。

当年，为了一个男人，她义无反顾地奔向南京。
现在，还是为了这个男人，她心灰意冷地逃离中国。
所以，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