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时间较了很长的劲

我和时间较了很长的劲

    客厅里挂着一个有十八年故事的时钟，十八年前的风格，十八年前的花纹，十八年前秒钟在我老家的房子里跳出第一格。

    家里还有一台年纪比我还大的电扇，据母亲回忆，已有三十年了。电扇还在拼命的转，时钟还在滴答的响。

    我进学堂的第一天，时钟它记得；我的父亲——家庭的脊梁——倒下的时候，时钟它记得；我牵着一只羊把尿撒进村里唯一一口水井里的时候，时钟它记得；我大学毕业跟母亲说你苦尽甘来的时候，那个破旧的时钟也动容暂停过那么一秒。

    时间太久，以至于老钟上的每一格都写满了故事。

    擦拭时钟上的灰尘的时候，我才突然从宁静中惊觉：我已和时间较了很长的劲。

    在那个时钟还懂报时的时候，我和村里的孩子用树枝戳死过一条蛇，和村里的恶狗做过一场殊死搏斗，偷过邻家奶奶熟透的葡萄，我们打败自己努力找来的“敌人”，并把这些经历当作一场冒险。

    那时的我如此顽劣。

    让我始料不及的是，如今我却变成了一个可以用文字盖房子的人，虽然想着要反抗，却稀里糊涂地就顺从了。

    长大后回到村里，邻家奶奶打门前过，佝偻着背牵着小孙子，走的每一步都慢到像是回忆了整个人生。我打趣地说：“奶奶，葡萄熟了我还去偷昂。”

    她理也没理我，径直走了。只有她的小孙子回过头说奶奶听不见了。

    想当年我偷她家葡萄的时候，她可是拿着棍子追出我几里地，一个和时间较了一辈子劲的人最后变成这样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不知道耳朵不好使的她是否还记得曾经失去儿媳、和丈夫打架、在院里晒谷子等等这些日子。

    夜晚一下来，心就没落了。

    那个只懂玩泥巴的孩子如今坐在院子里，看着夜幕下的树枝桠，仰望星星的间隙里想起某个姑娘的笑容，和她牵手、拥抱时身边安静的虫鸣，以及此时此刻差点流出的泪和本该好好道出的再见。四年前我紧紧抱着她痛哭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较劲没好处。我从没觉得她有多美，可能是因为那天夕阳恰好在她身后，才会一笑生百媚。但她却是个耐看的姑娘，好看是上天赐给姑娘的礼物，耐看是内心长出的善良，她有她迷人的地方。后来再也没见过的人，明明只是一座小城，却怎么也见不着，想象中她一定变化很大，但她依然平胸。

    如今村子已经消失，我也要去北方混口饭吃。南方山地磨练出来的腿，可走得好北方平原的路？

    这样细细一数，还真是跟时间较了很长的劲。可这就跟掰手腕一样，瘦小的我总是输，甚至于后来手臂练出明显的肌肉轮廓后还是输，总有比我力大的人跟我执坳着，而我也确信相比即将到来的日子，我一定不是最强大的。

    这种感觉似恐惧，似怅然若失。

    意淫自己是一个武林高手，我手中之笔，一定可以让时间乖乖顺从，游离在纸张之间，从字里行间抽丝剥茧，从而忆起邻居的姓名以及那年夏天那个姑娘所穿的深红色T恤。

    可我失败了，和时间交手从未赢过。

    失败之后的我开始质疑普鲁斯特，他凭什么就觉得可以用文字来构建一场回忆，挽留住那些即将失去的东西？当初看《追忆似水年华》的时候，我一度以为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乾坤大挪移》，那时以为已练就绝世神功的我狂妄地笑着说：“时间小儿，老子要是怕你就认你作爹。”

    可突然发现，文字是没有力量的。我以为的不败法宝，让我一败涂地，当初那个我为何就会笃信文字？

    哦，我想起来了，是因为当年我想给姑娘写情书。原来是红颜误我呀。

    如果一开始就懂情书和爱情的关系就如同蓝颜和伴侣的关系的话，我一开始就不会选择成为一个文青，我会和儿时一样顽劣，把打败自己想象出的敌人当成是一场冒险，村里那条恶狗就一定来自火星，而我保卫了地球。

    可惜你们也看到了，我没能成为一个冒险家，而是在这里说了一通胡话。

    一直在较劲，一直没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