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出的路口

【走不出的路口】

「我点亮了蜡烛。却没有照亮你来的路。」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无人的家里躺在床上就直接入睡。超负荷运作很是辛苦,累得投入不了,不再全身心走进一件事中。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谁的脸。这样也好,他有他的生活,她有她的位置。他依旧是那个拥有好听声线的男生。她依旧是单行道上一无所有却一往无前的女生。他依旧是靠在窗户边望着前排背影傻傻发呆的男生。她依旧是摔倒在地拍拍双腿就继续前进的女生。可他们再也不是前后而坐的少年,再也不是结伴而行的一对。多年前互相传递的纸条,两人的羞涩得不敢再靠近一步的合照依旧放在原位。只是容不得再回首。

生活对他来说,很少值得的东西。好比说读书。苏阳问他为什么爱读书。因为喜欢,因为对于他来说这是更好的面对虚无的姿态,因为这样他才对书。同样,因为有想看的风景,想朗诵的诗作,想理解的灵魂,所以才学习。沈修觉得一生都不过是歇斯底里的毫不满足的追寻,否则将永远错过他真正想要的,真正活着的可能。

他一个星期没去医院看望自己的母亲了,虽然他非常心疼她。她那么善良那么爱他。沈修心里愿意陪她难过,纵她任性,哄她开心,甚至配合她胡闹,把自己的生命还给她都没关系。但是他发现这依旧救不了她,他帮不了她。终于他累了。他欠了她的,还不动了。所以无法继续奉献光热。

再坚强和自制自尊也有无法左右情绪的时候,也有疲惫到只能失声痛哭的时候,也有明知道没有任何意义但还是会感情用事的时候。人只能尽力而为。他也只能不让别人看到他羞耻的哭泣。

生活是什么。沈修说。是数学作业长长的步骤。黑啤的生涩。无人交流。天空下雨。女生的喋喋不休。贫穷。嘴唇干裂。胃酸。偏头痛。没有晚安。没钱。忘记自己的生日。花的凋零。

他睡得昏昏沉沉,直到看清梦中记忆的脸。那是初二时青涩的女孩,拐弯路口撞过人只是一个劲地道歉连来人的脸都不看清。噢,生活啊,生活还是被她撞落在地再也装不回来的心。

「我点起了烟。你却没有顺着味道找来。」

上了大学之后沈修就趁没课的时候到学校旁的超市做兼职。沈修的心里住了一个女孩,认识他的人都知道。工作中的他冷冽也温暖,都平淡之至。这只是种隐藏的拒绝。常常你觉得你已经和他非常的要好了,但发现其实关于他的事你从来都不知道。他这样保护自己,他不爱任何人,或者说,他只爱着记忆里的人。

他有一个梦,有个归属般的地方。那时不过碰巧拿到这样一本旅游册子,并没有注意其中的细节,可那个傻姑娘还以为他的理想多远大。他哪有什么梦想,他的一生都被母亲的旧病和父亲的抛弃锁在了这个拥挤城市,这个灰霾天空,这个逼仄小巷。就像大家都看他微笑以为他的内心温暖,其实不过表演而已,微笑是因为他知道,这种只有一个人的孤独。但他什么也不能做。首都最后还是变成了他的梦,因为那是他心里的姑娘要去往的地方。

超市左转第一个柜橱最下层。青岛黑啤。触摸冰冷质感。有时我们喝酒,是为了装醉。假装自己脱离世界才能进入自己的世界。苏阳问沈修,你这算是什么事,不是喜欢吴悠吗,就像个爷们一样去追啊。

沈修趁着自己的醉意又看清梦里女孩的脸,是啊,那是吴悠,是手上紧紧抓着纸条眼泪哗哗怎么哄也止不住的吴悠。她是这么固执的姑娘,还以为只有自己在爱得勇敢,背着行囊远赴他方就是完成彼此的梦想。岂不知沈修守着自己的心意那么久,他的喜欢就像是小心翼翼保护一簇将熄的火种。

他自然记得那月那日的痛仰,自然记得他们一起在本子上写下的痛苦的仰望。他放下啤酒站起身来,门口有顾客进来。弯下的腰身,强作的笑容都让他清楚明白,生活有多苦他就有多爱,他又怎么能让他的姑娘看到这样的卑微身躯。而她又是这么天真的女孩,她的生活太美满了,只要摸着钢琴键的手指翻飞,从此就以为世间不过明晰的黑白。

「于是我点起了寂寞。就看到你在身边。」

今日的天光存不到明晨,昨日的风早在夜里杳无音讯。视线在灯关上的那个瞬间被阻隔,遥望远处的屋顶亦辨认不出颜色,只是黑暗暗的一片。闪电劈开墨黑的天空,惊雷随即炸开。磅礴的雨势淹没了第一级楼梯,窗外雨打茶花噼啪作响。这一切劈头盖脸地袭来,转瞬间天地已剩泥土涌动的腥气。

那日在图书馆也是这样的天气吧。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第一次看到康定的画,十三号即兴曲。至今他都不明白,怎么在那个瞬间,会被那样一幅没有多余色彩的画作打动,然后以为那就是斑斓那就是生活。一路走来,无法按照内心遵循的痕迹。泛泛而生,丢盔弃甲。不断地得得失失最终成为如今不再神采飞扬的模样。沿路途中花草没有土地荒芜却得来一片丰富的感受。无色是至色,沉默是绝响。我们都没说再见,年华也照样流淌,穿过教室走廊操场食堂。

哪里飞起来的白鸽振翅了他的幻想。海边的阿蒂娜拨弄琴弦,查理德不说话。失却与未知,都像是在她身上直落而下的刀子而他静静地看。语言无法组织成婉转的天空,女孩便也不会再次对男孩想念。

还是那个转角的路口,沈修看着吴悠以面无表情的疲惫姿态坐在缓行的车中就这样从眼前经过,内心如此寥落。人生哪能轻易找到下个一转角,他已经被记忆围堵在无法逾越的死胡同。他脑里出现了幻听,那是吴悠哭泣不止的声音,和着雨声雷声,混杂一片。沈修无处可逃。

这本来就是两个独立的故事,他们一个人开口,一个人沉默,一个人步步为营,一个人寸进尺退,一个人用离开的方式去遗忘,一个人保守着秘密去过活。故事最终也只能到此为止了,按着自己轨迹前行却自以为是最好方式的人,连喜欢也小心翼翼只卑微着不该卑微的人,都配不上更好的生命和爱情。

她的青春五彩斑斓地葬送于他踟蹰的那个念头,他的时光四分五裂地散落在她伫立的那个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