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的帆停在那一年

廖清晨坐在淡水河边的咖啡屋，暮霭打在身上碎成好看的金光。她终于是来了，代价是放弃一份外企的工作，以及一位等了三年的恋人。

这一路，那些过往像锋利的小刀在脑海里噼噼啪啪的乱割。原本登机睡到落地的习惯也莫名不见，头痛欲裂。宋乔正一副黯然的姿态坐在沙发上抽烟，烟灰带着余烬落到清晨自中东带回的羊毛地毯上，后来宋乔正离开，清晨就缩在茶几和沙发之间的空隙里，捧着地毯泣不成声。

落地桃园国际机场时值午夜，同机旅行团的喇叭一直在身边咿咿呀呀说话。清晨塞了耳机排队兑换台币，工作人员是个双眼皮长相干净的年轻男生，表情是台湾人特有的谦逊。清晨想，如果沿途都是这样面容谦恭的路人，也就不虚此行。

入住酒店安顿好已近天亮，清晨索性拎着相机出门了。搭捷运至淡水，她是Penny的忠实粉丝，一曲淡水河边把她的魂魄早早勾了过来。临河的咖啡屋里有一只身上开着棕色花朵的流浪猫在纸壳箱子里睡的安稳。老板端来一杯macchiato，精致的拉花开了很久，清晨把杯子挪到露天的天台，又走到里面挑书，时间就是要浪费在喜欢的地方呀。她的心要她在这里种一朵花，她就不远千里的来了。

此刻的愉悦让她完全忘记了飞机上暂时的神经错乱，竟然不自觉的哼起歌来。正陶醉着，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清晨吓了一跳，在这里她没有一个熟人。于是赶忙回头说，对不起对不起。目光撞到对面的人，对方笑容干净，轻轻摇头说，很好听，我也爱Penny。追星是多么幼稚的一件事，两人却由此开始，聊到夜幕。他说他叫阿森，英文名Wilson，他说他爱Penny比谁都早，2005年Penny来台北开演唱会，他背着父母和姐姐把假期打工挣来的钱拿去听演唱会，他说阳明山的夜景美的不得了，淡水河的河水其实像海水一样咸。阿森是个可爱的大男生，他说很多台湾的趣闻给清晨听，宋乔正永远一本正经，思前想后顾虑重重，这样的人生，对于稚气未脱的清晨来说，太沉重了。

咖啡屋就要打烊。恋恋不舍的两人约了第二天去阳明山看夜景。白天清晨狠狠的睡了一觉，睡掉了黑眼圈睡掉了旅途疲倦，也睡掉了所有活跃在脑海里的不安分悲伤因子。起床已然午后，手机响起的时候清晨正在浴室，泡沫四溅，阿森愉快的声音传过来，像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

在宋乔正之前，清晨爱过一个小男生。他带给她无限的新鲜感，会陪她去游乐园，下雪买糖葫芦给她，叫她宝贝，每晚电话道晚安。但是后来，清晨想要很多安全感的时候，那个小男生人间蒸发一样再也不见踪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于是后来，小男生成了清晨的禁忌，阿森这样的男孩，又哪里有什么真心呢。

于是清晨淡淡又礼貌的回答，客气的恰到好处。阿森像个得不到允许的孩子，语气有点怯怯的，却仍旧故作成熟的说，待会去接你，我们先去夜市吃东西。

夜市里人来人往，最有名的当属蚵仔煎。清晨在「转角遇到爱」里已经无数次听说过这个名字，可是真正吃下去，味道并没有让她更满意一点。阿森笑她，顺势牵了她的手在人群里来回走。他说，台湾的小吃可不是只有蚵仔煎哦，你尝尝这个天妇罗，还有，嗯，甜不辣，柠檬爱玉冰也不错的。食物太美味，清晨觉得自己醉了，但她不愿醒。后来阿森把她领到一条长队伍的队尾，嘱咐她跟着队伍移动，等他回来。清晨看着他走到队伍最前面，跟一位老伯不知道说些什么，后来就看到他拎着一个白色纸袋子走过来。阿森把纸袋递给清晨说，这是士林夜市最有名的豪大大鸡排，排队要等一两个小时。清晨想，还真是会投机取巧的孩子。

到了阳明山已近午夜，吃了太多东西以后，清晨从车里钻出来想要四处走走。阿森也跟出来，拿了件衣服给清晨披上。清晨被这个暧昧的小举动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眼前的男孩谦恭却不怯懦，自信又不狂妄，她想，这时候展开一场爱情，也未尝不可吧。

机场的工作时间安排的并不紧凑，清晨在台北的日子，阿森有不少时间陪她慢慢逛。后来，阿森牵着清晨的手渐渐变得自然而然，他在路边的烘焙店买龙眼核桃焦糖烤布丁给她吃，带她去忠孝东路的咖啡店消磨时光，讲台湾原住民如何用水鹿胎永葆青春，也终于承认淡水河的河水是咸的其实是骗她的，说了那么多，唯独没有开口说过喜欢。清晨想，也许比起温暖，我并不那么需要一段爱情。

离开台湾的时候，阿森没有来送她。他说那天当班，其实不过是没想好以怎样的姿态面对别离。清晨在登机前又去了一次淡水河边的咖啡屋，在留言墙上贴了一张纸条。没有称呼，只写了一个邮箱地址，落款QC。

后来她的邮箱里总会收到一个地址发来的无签名邮件，讲这个季节的台湾有了红色的叶子，再过几个月又可以去垦丁潜水了。抱怨再没有乖巧又漂亮的女生读过那么多的书。也说阳明山上越来越冷，不适合带女孩子看夜景了。清晨没有回复过，邮件隔一段日子就会出现在邮箱里，锲而不舍。
冬天过去了，清晨交了新的男朋友。年龄比她大一些，戴着金丝边眼镜，斯斯文文笑起来谦恭又干净。对于邮箱里的邮件，清晨像是习惯了。对方在信里告别，有一个月的假期，他真的要动身去垦丁了。清晨说，恭喜你，另外，我要结婚了。

等了足足三个月，依然没有回音，对方像清晨的初恋男友那样人间蒸发了。婚纱照已经拍好，清晨忍不住订了飞台北的机票。再次踏入淡水河边的咖啡屋，心里的期待被一点点击碎。那个人没有像梦里那样，在阳光洒下来的角落对她微笑。音响里Penny淡淡的唱，「有一些情绪呀，我不想遮掩，有一些人我不想遇见。」

婚礼如期举行。新郎并不在意他的新娘在婚礼前匆匆飞去哪里，只要她婚礼时出现就好。清晨想，爱情之于婚姻，有多苍白呢。

邮箱里出现了她朝思夜盼的邮件，正文只有一句话，「 也许你我终将行踪不明，但是你该知道我曾因你动情。」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阿森这么直白。清晨终于还是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