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女孩

一

当我从她留下的书中找出一张字条时，我终于下定决心来把这段故事叙述出来。

敲下这句开头的同时，我的猫端坐在旁，安静地像个沉浸自己世界的小女孩，对，就像她一样。

那只猫名字叫菲茨。

二

我的生活中突然闯入一个女孩——这便是故事的开端。

她从不说自己叫什么名字，总是待在一旁默默看书。

我发现她永远都只看一本博尔赫斯的小说，

好吧，那我就叫她博尔赫斯女孩吧。

三

她看书的时候连话都几乎不说，只有我问她，她才会懒洋洋地回答我几个字，然后又迅速低头进入博尔赫斯的梦、迷宫、和图书馆中去了。若是碰到口齿伶俐的女孩，我大可以和她唇枪舌剑，将其斩于马下；但碰到这种惜字如金，温吞水一般的姑娘，那我真是无话可说，一物降一物了。

“嘿，我说，你从哪儿的？”我耐不住好奇，问道。

“啊？”

“你的爸爸妈妈呢？”

“不知道呀。”她的脸带着学生的稚气，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

“你几岁？十六？十七？”

“十七。”

十七岁。

这真是一个好年龄，我心下暗自打量——意识萌发，生活带着无限的可能性。

“你这本书哪儿来的？”

“图书馆。”

说着，她亮起印在书上的图章。

是附近一所高中的名字。

“你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吗？”

“嗯。”

“你喜欢博尔赫斯？”

“博尔赫斯是谁？”

“就是这本书作者。”我指了指她手里的书。

“嗯。”她抬起头，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眼睛就那么眯着，就像菲茨填饱肚子时的慵懒样，很好看。

四

博尔赫斯女孩每天到饭点便放下书去外面吃饭，我不知道她每天吃点什么，但她似乎很快就回来了，又盘着腿坐在那儿看书。

“你老在这里待着，你爸爸妈妈不担心吗？”

“不。”

“你渴吗？我给你倒点水吧。”

“不渴。”

真是拿她没办法啊。

五

有天我在看书，她凑过来：

“什么书？”

“《了不起的盖茨比》，菲茨杰拉德的。”

“好看吗？”

“垃圾。”

“啊？！”

“不过无聊时打发时间倒也不错。呃，跟可乐似的，没什么营养，但喝着挺爽。”看她如此失望，我赶紧又补了一句。

“噢。”

“你那本呢？好看吗？”

“嗯！”

“有多好看？”

“很好看。”

“讲什么的？”

“故事。”

“什么故事？”

“各种。”

六

她每天晚上看书就累了就席地而睡，幸好当时是大夏天，不用替她担心感冒着凉。我每天睡得很晚，她晚上每天9点左右，看书看得快没精神了，便随处一倒，阖上眼睡去。第二天中午时候我起得晚，睁眼看她，早已坐在那儿看书，姿势万年不变，她身形娇小，外来客人若在远处看见，一时还真分不出菲茨和她究竟谁是猫，谁是人。

“我说，你早饭吃了吗？”我问道。

“吃了。”

“吃的什么啊？”

“嘻嘻。”她不回答，只冲我笑。

我被她弄得手足无措，只好同样以笑回应。

“你不上学吗？我带你回学校吧。”我思忖着，她长久待在不是个事儿，得把她送回去才是。

“现在暑假呢。”

也对。

“假期快结束了，那你不回去准备准备？”

“我毕业了。”她撇下书，冲我笑。

图穷匕见，我只能摊手。

大概是看到我的为难样，她又低声补了句：

“就快看完了。”

七

我曾经想了很多办法让她回去：想去马路上张贴启事，但想象一下周围人看我的异样眼光就放弃了；想在网络上找她爸妈，但我肯定会被无关人士问东问西，嫌烦；想去她学校打听，但我不知道她的姓名，况且她也已经毕业了。

真是一件荒诞事。

八

博尔赫斯女孩最后还是走了，当然，不是被博尔赫斯带走了。

她有次吃去吃饭过再也没回来过，书就这么摆在地上，她人却不见了。

后来过了好几天，她爸妈带着她特地上门了来道谢，感谢我这段时间收留，给我添麻烦了。我赶忙说没事，并表示自己其实什么也没干，可他们还是不住地道谢，毕恭毕敬。

那本博尔赫斯的书至今还留在我这里，她们一家三口登门时候忘记带走了。

我想还给她，却又不知道她住在哪儿，姓什么叫什么。我把书带到书上印的那所学校，图书馆的人却说他们图书馆甚至从来都没进过这本书。

也对，哪有高中生读博尔赫斯的书的。

这本书就这么搁下来了，日子一长，虫灰蒙卷。

很久以后，有次我去书店，看到角落里放着《博尔赫斯全集》，我连翻都没翻，就直接买下来了。付钱的时候收银员顺口问了句：

“这是送给别人的书吗？”

“嗯对......哦不，是我自己读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答错了。